一缕水汽攀上紫砂壶的腰身,往事便随着袅袅茶烟在眼前舒展。一壶热水,看银毫在沸水中翻涌成云海,芽叶舒展如敦煌壁画中的飞天。茶汤初沸时似少年意气,二沸如壮年澎湃,待三沸后归于老茶客偏爱的沉静,恰似人生百味在壶中轮转。
盏中沉浮的岂止是茶叶?分明是漫卷的流年碎影。那年江南梅雨季,那搪瓷缸泡的粗茶,混着老屋梁木的沉香;初雪夜,茶室窗棂外飘落的琼花,坠入建水陶中化作禅意。茶汤入喉的刹那,天地在唇齿间坍缩成一座玲珑宇宙——武夷岩韵是地壳运动的私语,普洱陈香藏着茶马古道的蹄音。
那把朱泥西施壶的包浆,是每个晨昏摩挲出的琥珀光泽。友人笑问何不换名贵茶器,轻抚壶身细密蝉翼纹:"你看这粗陶炭炉,不也焙出过惊破武陵春梦的茶香?"茶席如人生剧场,紫檀茶则演绎庄重序章,竹制茶针写意山水留白,粗陶建水收纳所有遗憾。当月光漫过钧瓷冰裂纹,方知残缺亦是圆满的注脚。
茶人的茶案会留着半盏残茶,这是留给无常的席位。茶汤入喉时,西湖龙井是苏东坡挥毫的墨痕,安化黑茶乃左宗棠西征的剑影。当武夷水仙的兰香漫过喉头,恍惚看见陆羽披蓑穿云而来,将《茶经》写进掌纹。
不必追问是赵州茶还是云居茶,且看这琉璃世界:
樵夫的粗陶碗盛着烟霞
书生的兔毫盏养着明月
僧人的铁壶煮着江声
而你我的紫瓯里,正生长着整个春天
茶凉时,案头经卷已读完第七重境界
窗棂外,南山悠然走进茶汤倒影
此刻无胜于有
无茶处,处处是茶。